第三百五十四章 解放的痛苦 (第2/2页)
“恐怕不成!”旁边一个中年男人道:“以奴告主就是坏了名声,没有哪家还会收下咱们的,不说别的,就是为了给自家奴婢部曲一个教训,这些主人家也不会收下咱们。”
“可咱们也没出首告发主人家呀!”那青壮汉子道:“这件事情明明是官府自己发现了,然后处罚判决的呀!咱们家十几口人,从头到尾啥都没干呀!”
“这在那些主人家眼里根本就没区别!”中年汉子苦笑道:“反正这整件事情就是从我们家而起的,只有让我们家都饿死街头,他们才满意!”
“饿死街头!”众人听到这里,不由得不寒而栗,即便是号称贞观之治这样的盛世,街头饿殍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,这里的人里谁没有见过几个?但他们从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得这种境地,毕竟他们之前是李家的奴婢部曲,劳役国税都不用操心,只要把主人家伺候好了,饭还是有的吃的。
“那我们用这些钱去农村买块地,咱们自己种地养活自己!”那青年汉子道。
“买地?事情哪有这么简单!”中年人摇头道:“这地要入了户籍,才能授田,买是买不到的;就算买,有田主也是优先卖给自家宗族同乡,我们这种外乡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!”
“那就入户籍呗!”
“那只会死的更快,首先这授田要有田可授,这里人烟稠密,哪里有多余的田地给你?而且入了户籍就要服劳役,官府一纸文书来,让你修城你就得修城,让你挖河你就得挖河。咱们家这十几口子人,少说也要去六七个人,骨头都给你磨碎了!”
“那,那岂不是无路可走了?”
“废话,要是有路可走,为啥每年都有人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当,卖身去当奴婢部曲?还不是良民当不下去吗?”
“这官府真是多事!”终于有人顿足骂道。
“是呀!自古以来主人打奴婢几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,天经地义的事情,偏偏他们要来插手!”
“不错,挨几鞭子,几棍子死不了,没事做,没地方住,没饭吃可是会死人的!”
“这下好了,李家还了咱们身契文书,还给了咱们几个钱,可吃完用完之后呢?睁着眼睛等死?”
面对家人们七嘴八舌的抱怨,老人一直闭着眼睛,一言不发,唯有颤抖的嘴唇能表明他内心的痛苦。半响之后,他顿了顿足站起身来:“都别吵了,既然李家不肯要咱们,咱们就得找条别的路子活,大家伙现在都分开到城里四处询问,看看有没有一条活路。只要能给口饭吃,给件衣服穿,别的什么咱们都忍了!散了,散了吧!”
一家人依照老人的吩咐,四处去询问出路,唯有老人夫妇带着两个稚童坐在衙门旁看管箱子和身契文书。一直等到黄昏时分,众人才三三两两的回来了,个个都是垂头丧气,一问才知道无论是哪家商铺工坊,只要听说他们几人的身份,立刻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,连他们的恳求都不听下去。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人放狗驱赶殴打,只是不住口的让他们出去。
“我算是看出来了!”那青年汉子抱怨道:“这就是要我们死!娘的,真的逼到了死路上,老子死也要拖两个下去见阎王!”
“住口!”老人气的胡子颤抖的厉害:“你说的什么丧良心的话?我们家啥时候做过犯王法的事情?你要再说,就给我滚出去!我没你这个儿子!”
“没饭吃还能怎么着?总不能活活看着饿死吧?”青年汉子不服气的反驳道。
“哪个说没饭吃了?”老人拍了拍一旁的箱子:“这里头不够你吃吗?老大,你去那边买些饼来,塞住这张臭嘴,省的他喷粪!”
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,从箱子里取了些零散铜钱,便去一旁的茶肆买些干饼,又求恳给些茶水。那茶肆老板一边让伙计去包干饼,一边问道:“你们还没找到出路?”
“是呀!”中年汉子叹了口气:“可不是呢!满城都求遍了,就没一个善心人肯帮一把的!”
“嘿嘿!这不是善心不善心的事!”茶肆老板笑了笑:“谁收留你们,那得罪的可不是一个李家,而是所有的大户,只要家里有部曲奴婢的,谁愿意因为打奴婢几鞭子,就这样子呀!”
“是呀,这道理我也懂,可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呀!”中年汉子叫冤道:“毕竟我们又没出首,是官府整治的!”
“话是没错,可大户们不敢对付官府,不就只能对付你们了!”茶肆老板笑了笑:“算了,说这个也没意思,反正无论是官府还是大户,都不是你们得罪的起的。眼下你们最要紧的是找条活路来!”
“是呀,您老发发善心,收容则个?”中年男人求恳道。
“我?”茶肆老板笑了起来:“我哪有这个本事,不过我倒是有条路,就看你们肯不肯吃苦了!”
“吃苦我们可不怕!”中年男人赶忙道:“您看看就知道,我们一家养马的、打铁的、木匠、织布都有,都是凭气力吃饭的,哪有不能吃苦的!”
今天这一章是我个人色彩比较重的一章,解放在我们新中国的词汇表里是非常特殊的一个词。但是随着年龄渐长,韦伯越来越看重另一个问题:挪拉出走以后怎么办?摧毁了旧的制度,摧毁了旧的人身依附关系,那你能建立新的制度,新的关系让人民过的更好吗?如果你做不到,人民就会反对你,社会也会向反方向发展,人民甚至会求着旧统治者给他们重新戴上更重的镣铐。你不能拿这个指责人民愚昧,保守,落后,因为这是你的问题,是你的责任,你不能拆了旧房子不建新房子,让人民淋雨,人民没有义务为你的远大理想买单。
所以在本书中,王文佐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出色封建官僚,军阀,领主,只有在极少数时候,才像个锐意进取的改革家。他从不大张旗鼓的变法维新,而是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做事,尽可能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,以免引来反对。因为他不想拆了大唐的旧房子,却建不起更好的新房子,人民被淋成落汤鸡,跑去盖了个还不如大唐的破房子,成为历史的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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